鸽和落月

很菜的鸽

【王乔/情与诗】江湖路远

江湖路远

背灯和月就花阴,十年踪迹十年心。

 

借用唐朝背景但是经不起考据……

 

【天宝十四年】

节度使安禄山率兵谋反,皇帝携贵妃逃走,河山硝烟四起。

人血混杂着尘土的气味盈满整个鼻腔,四周充斥着喊杀一声,处处尸横遍野血肉横飞,教人难以辨明方向。乔一帆的一身青袍已经被血污染得看不出本色,但少年手持三尺青锋,仍在奋力搏杀。

乱军阵中,不似昔日竹林深处,雪山峰巅,但招式看来还是流风卷云般的流畅,可见功底深厚。

但奈何这并不是江湖侠客间一对一的较量,而是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。乔一帆就算剑法上已小有造诣,但也奈不住这一人敌百千人的消耗,更何况敌方军马,多是手持长兵,身着铁甲。不多时,乔一帆握剑的手竟已开始有些发抖,前后的敌兵围攻,几次三番落下破绽勉强躲过,眼看落到凶险至极的境地。

就在这时,一道素白的身影忽然掠入阵中,步法奇异,竟无人能看清他是如何闯进来的。白衣的男子拔剑出鞘,及时替乔一帆挡下一击,长剑嗡鸣一声,竟是将那敌人震出三步之外!

乔一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眼神瞥向旁边这人。照旧的一身素色衣裳,出尘如谪仙一般,哪怕在这鲜血弥漫的战场之上,也似是难染尘埃。他不由得低低唤了一声,“杰希。”

王杰希微微侧过脸来,与他交换一个眼神。

 

【天宝四年】

年方十二岁的乔一帆站在一个别致的庭院里,看着院中那棵杏树下,那个潇洒翩鸿的身影。

他今日被父亲带来访友,父亲与这家的伯伯在前厅谈话,遣他来后院花园里边逛逛。

“杰希应该在后面院子里呢,乔小郎君去后边玩可好?”

乔一帆乖乖地行了礼,被奴婢带着来到后院,正好见到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杏花树下,一个身着深青色圆领袍,腰系嵌玉革带的少年正在舞剑。

正是杏花开的时节,一树玉色,落雪成阵。少年脚步轻盈,如身外白云任去来,吹度春风几千载。①

乔一帆没能移开眼睛。

 

王杰希早就发现了不远处的那个男娃娃。

瞧起来还小自己三四岁的模样,由婢女陪着站在一旁。到底年纪小些,看起来玉雪可爱。他面上仍不动声色的舞完一套剑法,心里却忍不住的微微笑起来。

待剑法舞完,王杰希还剑入鞘,递给一旁侍婢,一面接过布巾来擦手,一面向那男娃的方向走去。

“你是哪家的小郎君,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

小孩愣了一下,旋即像模像样的叉手对他行了个礼。

“我叫……乔一帆。”

王杰希点点头,心想姓乔,那必是阿爺今日说过的客人了,便也回一礼。

“我是王杰希。”

 

前厅内,乔翰林笑道,“王兄教子有方,如今长安城中何人不闻王家大郎君的才名?”

王尚书呷了一口新酒,笑叹道,“过誉。我这个儿子,聪慧是不假,却终日只爱学琴习剑,无半分于功名上上心。老夫也只得由着他,日后坐吃山空罢。”

“儿郎们的事,自有他们自家做主,我们哪里操得这些心。”

“贤弟说的是啊哈哈哈。”

 

春风细细吹过,似是还卷来轻轻的乐声,与小孩尚有些软糯的声音。

“杰希哥哥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可以把这曲子再弹一遍吗?”

“好啊。”

 

【天宝七年】

千门开锁万灯明,正月中旬动地京。

王杰希拢了拢身上的斗篷,酒肆里有火盆,再加上今日上元节,西市里从早就极热闹,此时已是黄昏,晚上的灯会已经准备就绪了,酒肆里自然是人多,倒不是很冷。

坐在王杰希对面的男子一身藏青色袍衫,发束帛带,容貌也是一等一的风流倜傥。此刻正从红泥小炉上取了温好的酒壶,往二人的盏子里斟去。“怎么,上元节出来玩还不高兴?”

王杰希接过酒盏,“人真多,待会不知道要拥挤成什么样子。”

“可不是,”叶修道,“这长安城一年也就上元节这三日里放开了宵禁,连宫里那位今晚都到紫云楼去观灯,难得的热闹。”

话锋一转,叶修又问道,“你明年也该及冠了,就这样成天在外面跑,你父亲也不问你?”

王杰希之前的一年都跟了师父在各地游历,年节前两日才回到长安。在家里足不出户的在父亲跟前尽了几天的孝,今天一大早叶家这位大郎君就遣人来给他送帖子,这才出了门。

“我爹已经看准了,我没功名上那块的心思,拘不住我,也就罢了。”王杰希呡了一口酒,上好的剑南烧春入口甘醇。王杰希看了一眼叶修,“你悠着点啊,早时黄少天还跟我过你那酒量,据说没几杯就倒?”

“啧,黄少天说的话也能全信?”叶修搁下盏子,“要是我们家那老爷子也能想开些倒好了,还好有叶秋能顶着,罢了罢了。”

二人又叙了些闲话,天色渐渐暗下来,西市内已有架了灯架,要斗灯的铺子挂出灯笼来了。王杰希和叶修的位子正临窗,王杰希顺着灯光往下一看,却愣住了。

目光所及之处,却是一个披着暗红色斗篷的少年,与同伴一处说笑,面目虽看不清,王杰希却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认错。

是乔一帆。

自从王杰希十六岁那年结识乔一帆之后,小孩便常来找他玩,缠着教他剑法。王杰希拗不过,再加上自己也技艺也不是很高,只拣着基本粗浅的教了些,却没料到乔一帆悟性极高。一年前师父来时,曾见乔一帆舞剑,还夸过几句。

一年未见,他也长高了。王杰希心里一动。今年也该十五了吧。

叶修见王杰希久久盯着窗外,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笑道,“原来是他,能让王大郎看的移不开眼。”

“你认识?”王杰希问。

“认识。这小子去年因为使剑的事,找了我和少天他们一转。资质倒是真的好。”

王杰希又看了两眼,转过头来,起身给叶修叉手行了个礼,“对不住了,我恐怕得先走一步。”

叶修把最后的酒斟进自己盏子里,“看来今晚还得我一人看斗灯,早知道就约黄少天了。”

“你待会西市里边逛逛,指不定能遇见他和喻文州,”王杰希道,“韩郎君呢?”

“他去年升了右武位将军,今夜要巡城。”叶修摆了个叫他要去快去的手势,“去罢,待会人更多起来得找不着了。”

望着王杰希匆匆下楼去的身影,叶修抬起盏子一饮而尽,心想不如待会找韩文清去,管他巡城不巡城的。

 

乔一帆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。

西市里人多,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,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,却一眼就认出了喊他的人。

青袍玉带,腰上还挂了把长剑,不是王杰希是谁?

乔一帆心里顿时盈满了欣喜,匆匆与同伴们告了罪,朝王杰希走去。

“你回来了。”乔一帆说。他还记得王杰希走的时候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时节,他折了一枝刚发了嫩芽的柳枝递到王杰希手里。

“前几日刚回。”王杰希细细打量了乔一帆一番,“一帆,一年不见,你长高了。”

乔一帆对他笑了一下,还是带着孩子时候的影子。

 

二人顺着人流,在西市里边慢慢的逛。长安城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一路上除了斗灯,还有百戏,杂耍,怎一个热闹了得。

王杰希平日不是很爱热闹,因此除了孩提时期,往年的上元节他只陪着父母出来,胡乱逛一阵就找个由头回去,这样慢慢的细细看还是头一遭。旁边的乔一帆看起来倒是十分开心,眼睛里亮晶晶的。

王杰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,觉得似乎吵闹也不是那么心烦了。

这个少年,似乎有什么力量,总是能让他的心里泛起一点不同的波澜。不同于悟道剑法法门时的喜悦,不同于身处名山大川中的宽广,不同于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。

“稍微等我一等。”乔一帆忽然停下了脚步,往街边走去。王杰希顺着他的方向一看,见一家店铺的外边灯架上挂了一只灯。

一只样式普通的小灯笼,糊着白纱,也扎得精巧,想来不是斗灯用的。乔一帆忽然看到,是因为上边用墨色与青色的丝线绣了株兰花。虽不起眼,却格外的对他的口味。

上元佳节,人人都图个开心。乔一帆没和掌柜说了多少,掌柜就将兰灯从灯架上取了下来。乔一帆正要摸腰间的锦囊,却有人取好了铜钱,递到掌柜手里。

王杰希接过灯,递给乔一帆。乔一帆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,王杰希只好拉过他的手,将提灯的柄递到他手里。

“一年未见,你去年生辰我也未曾回来,就当是补给你的礼物。”王杰希说,“仓促了些。”

“谢谢你。”乔一帆紧紧握住灯笼,“我很高兴。”

 

“到这里就可以了。”乔一帆站在在家所住的坊门前,对王杰希说。

两人也没在西市逛多久,不一会就决定回来。王杰希也没特意送乔一帆,二人所住的地方只隔了一个坊。因为离最热闹的东西市不近,因此人不是很多。二人之间,只有乔一帆手中的灯莹莹的亮着,烛火在他们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。

“我今天真的很开心。”乔一帆抬头道,远处还隐约传来胡琴琵琶,人声喧哗,但似乎都离他们很远很远。只有这一盏灯火的微热光芒,真真实实的存在他们两个之间。乔一帆忽然觉得胸膛里盈满了温热而柔和的东西,鼓励着他把某些一直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。

“你知不知道,”乔一帆盯着王杰希的眼睛,“我一直很喜欢你。”

风好像忽然安静了。

王杰希怔住了,他敏锐的感觉告诉他,乔一帆所说的喜欢,与兄弟之间,朋友之间的喜欢不同。

可除了兄长与弟弟,要好的挚友,他们还会有什么关系。

“我走啦。”乔一帆转身,对王杰希笑了一下,走进了坊门。

王杰希年纪虽然不大,但常有人夸他遇事冷静,下手果断。使剑亦如此,要斩的便毅然斩断但向来果断的王杰希,这次却踌躇了。

他可以叫下乔一帆问清楚,给乔一帆一个答复。但他没有,只是看着那一小盏灯笼的光越来越小,直至退出视线。

他已经有多久没叫过自己哥哥了?

王杰希想。

 

【天宝十二年】

乔一帆坐在榻上,百无聊赖地盯着柜子上挂着的一盏灯。

竹扎的灯架,糊着白纱,上面用丝线绣了一株兰花。

是五年前上元灯会,王杰希送他的。

那之后没几日,王杰希就离开了长安。他没告诉乔一帆,乔一帆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了。

真绝情啊,乔一帆笑了一笑。

后来这五年里,他和王杰希只匆匆见过几面。王杰希回长安的次数越来越少,几次见面只是他随父亲去王家拜访,打个照面,微微一笑,再没有多话。

或者他偶尔几次隐姓埋名随叶修出去游历,长街上的擦肩而过,也没认清楚到底是不是他。

王杰希这个名字开始在江湖上越来越响。他的剑法高超,又爱以奇致胜,招式步法令人难以捉摸。在江湖上少有败绩。谈论起王杰希,大多数人已是啧啧赞叹。乔一帆每每在酒肆或客栈里听到这样的话,总是付之微笑。

他很高兴,也不高兴。他觉得自己会离王杰希越来越远,所以这五年来跟着叶修勤学苦练。他天资又高,叶修此人虽然看上去不着调,教导上又着实有一套。相较前几年,乔一帆已大有进步。

明天就是自己的生辰了。二十岁生辰,及冠礼。乔一帆想。

这五年里,乔一帆每次都会在生辰前后收到王杰希托人捎给他的礼物。前年是一大盒江南那边的干果点心,去年是一条剑穗。

今年呢?乔一帆猜测不到。

他更希望王杰希回来。

于王杰希,他的感情一开始或许是仰慕,觉得他如兄如师,是自己攀不到的高峰。但后来他才发现,或许那个慕前的字变了,是爱慕。

对那个人的感情像是乐游原上的一片春草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②。哪怕在那天晚上没有得到回应,这五年里都没得到回应。

他还是喜欢王杰希。

乔一帆轻轻叹了口气。

家里为他的及冠礼已经忙活了好几天了。请了英杰当赞者,为他加冠的正宾定了叶修。乔一帆知道王杰希不会回来,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冠礼上可以有那个人的身影。

等行了冠礼,自己就不是小孩子了。

乔一帆盯着兰花灯发呆,自嘲的笑了笑。

一厢情愿,不过如此。

这时,他却忽然听到窗外似是有动静。家里的人早都休息了,哪里来的声响?乔一帆警觉的抓起了一旁的长剑,放轻脚步,走至自己窗前。

“谁?!”乔一帆怕自己多心,惊起家人来麻烦,于是放轻了些声音。

窗户被人在外边扣了两声,“一帆,是我。”

声音不大,但在乔一帆耳朵里却宛如春雷一般,将他定在了原地。

王杰希回来了?

王杰希回来了!

乔一帆一下子宛如醍醐灌顶,赶紧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。王杰希正站在门外,素衣长剑,还带着秋日的露水气。

乔一帆连忙让王杰希先进门,再转身小心掩上门,沉默了好一阵,才开口道,“已经宵禁了,怎么过来的?被武侯发现要挨打的。”

王杰希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,“快进长安的时候已经黄昏了,怕来不及就过来了。避过那些武侯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乔一帆笑了,他第一次知道王杰希也会有这样不顾后果的模样。

“一帆,你明天就及冠了,”王杰希说,“我就不能再拿你当小孩子看。”

没有太多的铺垫,王杰希选择了开门见山。他在江湖里想了五年,在宵禁后夜闯一帆的府邸,有些话,王杰希觉得时机到了,不能再拖。

“我这里走的时间很长,在外边久了,见了很多人,经历了很多的事。有些东西开始渐渐得看清楚。”他说。

“离开这么久,我并非回避。只是一些话或许需要合适的时机,就像兵法里说的,天时地利人和。一帆,及冠之后,你的事情便是你自己做主,说过的话,做过的事也要承担起责任来了。你一直都很懂事。”

“之前的话,你认真也好,玩笑也罢。一帆,现在我想和你说,大唐的江山很大,不止一个长安城。”

“江湖的路很长,但是我愿意和你一起慢慢走。”

 

话说到这个份上,不必太露骨,乔一帆全部都明白。

马上就要是成年人的少年红了眼眶。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投入一个怀抱中,带着些许白露的气息,带着秋日的凉意,却掩盖不住那几分柔和的笑意。

 

慊慊思归恋故乡,君何淹留寄他方?

 

“我以为……你不会来的。”乔一帆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,“不过就算你不来,我也会去找你的。我原本想,等我的剑法可以和你比肩的时候,我就可以站在你的面前……”

王杰希皱了皱眉,“你以为你和叶修出去那几次我都不知道吗?”

乔一帆疑惑的抬头。

“你以为只有你能认出我,我认不出你?一帆未免把我想的太无情些。”王杰希笑道,“回来的太急,未曾准备礼物,这一年委屈一帆了。”

乔一帆刚想说不委屈,却没能出口。

王杰希轻轻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,满意的看到少年的脸红到耳朵尖。

“以后你想去的地方,都陪你去。”

 

【天宝十四年】

王杰希扶起乔一帆,让他倚在自己身上。

“没,没受伤,”乔一帆说话都已是气音,“只是脱力……他们人太多了。”

安禄山举兵的时候,两人正好在房州,打算着回长安一趟。没想到贼将动作迅速,短短几日,前线的战况就愈发不乐观。

大唐安定了太久了……丝竹管弦响彻紫云楼,锦衣玉食堆叠大明宫的日子过了太久,对于战事,上到皇帝,下到兵卒,都松懈了。

这个国家的腐朽,在一场战争之后,渐渐的暴露出来,再也无法遮蔽。

两人听了消息之后,立马启程赶往长安,却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一支探听叛军的小队,二三十人。索性不是大部队,但这一番厮杀下来,乔一帆已经脱力,王杰希也有些吃不消。

在战争面前,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术也略显苍白。

“先离开这里。”王杰希道,“恐怕待会会有叛军的大部队,先避开为好。走得动吗?”

乔一帆点点头。王杰希扶着他,两人闪进官道一旁的山中。

“杰希……杰希……”乔一帆把脸埋进王杰希的肩窝里,“阿爹他们……”

自从他及冠了之后,在父亲面前告了罪,就跟着王杰希跑了。在外面这两年,两个人把小半个大唐江山都跑了一遍。去年的这个时候流连在在西湖边上,在落英缤纷里切磋剑法。或是坐在西湖边上垂钓,钓上来的鱼便托店家做成切脍,滋味鲜美。二人倚栏观花,王杰希偶尔凑到乔一帆耳朵旁调笑几句,乔一帆急了便别过脑袋不理他,留下一双红红的耳朵尖儿。

那样的太平日子里,谁又能想到今日?

王杰希顺了顺他的头发,安抚的拍了拍乔一帆的背,“没事的,别怕。咱们父亲都是在朝中有官位的。既然皇帝都已经离开长安,他们应该也已经离开了。不会有事的。”

乔一帆站直身子,深深地调整了几下呼吸,看向长安方向,眼中似有广袤的河山。“烽烟四起,山河倾覆,怎能坐视不理。”

王杰希道,“大唐子民,自当报效家国,一腔热血何妨流干。”

相视一笑,不必多言,身边人怎会不懂自己心意?

太平天下如何,九州战乱如何,怎敌得过这十年心意?

江湖路远。

你我,同去同归。

FIN.

 

①:出自银临《是风动》歌词。

②:化用李商隐《乐游原》诗句。这个原本是晚唐的被我挪移到这里用了……_(:з」∠)_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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